陜西府谷：熱心供暖卻深陷絕境，誰之過？

　　在郝雙正的辦公區最顯眼的地方擺放著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刻著“情暖新民”四個大字，這塊石頭是新民鎮黨委、政府送給他的，以此來表彰他對新民鎮供暖做出的貢獻。但是，供暖三年來，卻讓郝雙正的企業鏈陷入了絕境!

　　“目前，供暖業務陷入絕境，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是我們供暖3年了，90%的供暖費、材料費和政府補貼都沒有拿到，也就是說我們這3年白供暖了，這不僅導致蘭炭公司供暖業務的停止，而且也導致蘭炭公司整個產業鏈停滯，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不僅是鎮政府不支持、不配合、謊話連篇，而且鎮政府也正在重新招投標，準備重復建設取代蘭炭公司現有完整的余熱供熱熱源!供暖、供電，供水和供氣是屬于重大投資的民生工程，蘭炭公司投資如此巨大，并獲得各類審批手續并與鎮政府簽訂協議，怎么能說換就換呢?不能因為一個領導就改變這些巨額投資而完整運行的基礎工程吧?”后大井溝機制蘭炭有限公司董事長郝雙正一面帶著記者了解供暖設施現場，一面向記者講述這件事的經過。

　　為什么后來出現“瀕臨破產”的境地?這中間到底經歷了什么?政府到底是否拖欠他們的費用?為什么居民的供暖費無法收取?郝雙正所說的“領導決定”中的領導又是誰?他在這件事中到底做了什么?帶著這些疑問，讓蘭炭公司了解這件事“新聞背后的新聞”。

　　扎根本地，供暖善意

　　正如當地政府對郝雙正的評價一樣，說到新民鎮集體供暖，那就繞不開郝雙正，畢竟“新民鎮供暖創始人”不是空穴來風的。

　　1962年出生的郝雙正就是新民鎮沙溝岔村人，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一直與煤炭打交道，從工人到領班、到領導再到自己創業，2006年成立大井溝機制蘭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蘭炭公司)，企業資產一度達到幾億元，是當地企業家，目前是府谷縣、鎮兩級人大代表。

　　隨著能源的產業升級，蘭炭公司主要從事蘭炭和金屬鎂的加工，而這兩項工藝所產生的余熱經收集后綜合利用通過余熱鍋爐以此來供熱。收集后的余熱又是供暖的最好熱源，當時恰好榆林市在大力推廣集中供暖項目，2014年，在榆林市環保局的推薦下，新民鎮政府高度重視，利用蘭炭公司優越的條件雙方協商并簽署供熱協議書。

　　《協議書》對每年的供暖時間，雙方責任權利以及股份分配進行明確約定，合同的第五條明確，鎮政府成立供暖公司，其中新民鎮政府占15%的股權，蘭炭公司占股85%。“甲方的15%由乙方先行墊付，待后由甲方爭取專項資金或其他方式籌資付給乙方”。

　　但是，由于供暖屬于重大的民生工程，具有投資大、收效慢、周期長的特點，新民鎮人民政府為了證明對項目的支持力度，于2014年7月5日，雙方再次簽署協議，在協議的第二條明確“新民鎮政府負責組建一個供熱公司，負責集鎮供熱管網、換熱站建設與經營管理，新民鎮不再建設新的熱源”。這也就明確了蘭炭公司是新民鎮集中供暖的唯一熱源。

　　合同簽署之后，蘭炭公司開始辦理相關行政審批手續，2016年，取得府谷縣發改委立項，2020年取得榆林市環保局審批，在當時環保要求極為嚴格的情況下，能夠取得環評審批十分艱難。

　　2021年4月，新來的陳宏斌書記同意按照2014年政府與蘭炭公司簽訂的協議開始施工，并明確要求2021年10月必須供暖。

　　此時距離2014年簽署《供熱協議》已經過去了6年之久，并且也取得發改委、環保局等相關部門的審批文件。

　　“多年以來，蘭炭公司與新民鎮政府的關系一直不錯，并且新來的陳(宏斌)書記這么支持，蘭炭公司也全力支持新民鎮黨委、鎮政府的工作，所以，克服重重困難，保質保量地完成了這個‘時間緊，任務重、責任大’的項目工程”，說到這，郝雙正的情緒緩和了很多。

　　供熱正常運行后我和陳書記溝通協商，要求鎮政府主導與我公司共同收費，可陳書記說：“這么大的政府能騙得了你嗎?好好供、供上一段時間再收取。”可一個供熱期結束后，仍未行動收取供暖費。因此，很多事因為他的拖延導致后續無法彌補，例如成立供暖公司的事情，蘭炭公司找到陳宏斌書記很多次，他從不出具手續，導致聯合成立公司的事情無法落實。郝雙正的話印證了后續吳愛軍鎮長關于成立公司股權問題的解釋。

　　經過連續奮戰，該項目總投資8798.76萬元后，最終在2021年10月21日正式供暖，運行期間一切正常，出水溫度達55-65度左右，回水溫度為40-50度左右。“這一年的供暖還是很不錯的，溫度很高，達到了預期效果”，新民鎮鎮長吳愛軍說。

　　“當時，從鍋爐出去的蒸汽溫度達到400來度，入戶水溫在4四五十度之間，回水的溫度也在40度左右，我們老板有個習慣就是要干就要干出個樣來。”坐在郝雙正左邊的負責供暖業務的負責人說

　　這一年的冬天，新民鎮居民第一次感受到集體供暖的幸福——可以像城里人一樣過著溫暖而干凈的冬天;新民鎮黨委、政府完成了歷史大事件——為當地群眾實現了集體供暖;蘭炭公司完成了黨委、政府交辦的任務，并且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一年，蘭炭公司將不可能變成現實，但是政府的承諾卻遲遲沒有兌現。

　　白供暖讓蘭炭公司陷入絕境

　　上一年熱火朝天的供暖不僅未給蘭炭公司帶來任何回報，反而積累了更多的問題，一方面是由于新民鎮政府只要求供暖這個結果，而未履行作為政府應該承擔的后續責任——管理、收費和政策支持，另一方面是由于暖氣管道入戶是沒有安裝智能供暖閥，當地群眾選擇“花不擇眾”，因此在供暖季到來之前，沒有任何人為過去和即將到來的供暖買單!

　　轉眼，到了2022年又到了供熱時期，在供熱前維護檢修排查中發現，有不少居民擅自安裝很多供熱管道，增加了很大供熱面積，蘭炭公司擔心兩臺15蒸噸鍋爐不能滿足供熱需求，于是找陳宏斌書記匯報啟動硅鐵廠鍋爐供暖事宜(因硅鐵廠對外承包著，且承包人未做環保驗收，被環保部門下發文件約談停產)，當時陳宏斌書記也確實向縣委和主管領導匯報，并組織了縣委、縣人大、住建局，鄉鎮以及承包人、蘭炭公司等多個部門進行協調洽商解決。

　　會上，各部門很快達成一致：“供熱是民生大事，必須啟動硅鐵廠鍋爐用3臺15噸鍋爐解決民生供熱問題。”，就在尚主席總結發言之時，陳宏斌書記突然打斷尚主席的話說：“你不能拿供熱說事。”導致與會領導瞠目結舌!

　　“供熱是民生工程，不拿民生工程說事，還拿什么說事呢?拿錢說事嗎?”郝雙正憤怒地說

　　憤怒歸憤怒，還是領導說了算，無奈之下，蘭炭公司只好用2臺15蒸噸鍋爐運行供熱，由于供熱面積的擴大，導致供熱效果不如2021年供熱期，但入戶水溫依然能保持在50度左右，回水溫度也在40度左右，個別偏遠路段效果欠佳。

　　據蘭炭公司介紹，2022年供熱效果不佳的原因在于：1、居民用戶擅自擴大增加了供熱面積，導致熱壓降低和回流速度變慢，水溫降低;2、硅鐵廠的鍋爐始終未能啟動運行，供熱僅依賴金屬鎂廠2臺鍋爐設備熱動力不足。

　　不僅如此，更要命的是在收費的問題上，新民鎮黨委、政府要求“先供后收，邊供邊收”。由于沒有給居民安裝智能供暖閥，無法單獨控制供暖管道，出現“供一家就要供全鎮”的局面，居民更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沒有人愿意繳納費用。

　　另外，按照約定蘭炭公司只負責鋪設主管道，入戶供暖管道是由各戶自己出資金接入，但是陳宏斌書記要求蘭炭公司將管道直接接入居民原有的供暖管道，這不僅增加鋪設管道的費用，而且也延誤了工期，這也就是為什么會在10月21日才能供暖的直接原因。

　　針對這個問題，陳宏斌給蘭炭公司的解釋是：居民的主動性不強，如果不能接入居民供暖管道，就會讓集中供暖沒有意義，至于費用等以后居民適應集體供暖了再收。

　　但是，問題出來了，供暖開始后，接入費用卻收不上來!

　　這一年，雖然暖還是在供著，但是，結果卻遠不如上一年，一方面是供熱面積的擴大的同時，鍋爐卻未增加，另一方面是供暖費根本收不上來。

　　供的是暖，燒的是煤，耗的是錢!為全鎮供暖不是小事，收不上來供暖費給蘭炭公司帶來危機，陷入了絕境。

　　轉眼又到了2023年，又出現了2022年的狀態，供熱面積還在增加，鍋爐還是那兩個，供暖費還是很難收上來，在蘭炭公司的哀求下，2023年10月15日下午6點30分，陳宏斌書記安排吳愛軍鎮長組織村支書、主任、村主任與蘭炭公司人員對接，分5組配合進行收費，半月之后，蘭炭公司僅收到1.5萬元左右，而供熱企業一天的運行費用需150萬元(包括煤炭、人工費等)，杯水車薪致公司無資金啟動運行。

　　在這種情況下，郝雙正將水務公司的個人分紅股份通過陳宏斌書記轉讓給蘇保平，這才讓2023年的供暖得以啟動。

　　新民鎮政府召開會議組織5個工作組入戶收取供暖費，當時鎮里工作人員沒有參加，只有村委工作人員帶隊入戶收取，蘭炭公司參與負責開票，在長達半個月的收費過程中，總計收款1.5萬元，而這5個收費組這段時間生活開支卻在3萬多!

　　“有的居民聽說是收取暖費的都不開門，也有罵人的，還有說漏水導致他們房屋受損的，更為奇葩的是，有些村委工作人員看到有居民交錢就會擠眉弄眼暗示他們不要交的，當然，也確實有人交了，總之，沒有政府的強制執行，收取供暖費的過程就是一部人間喜劇。”一位直接參與收費的工人說

　　受供暖資金的影響，以及陳宏斌書記堅決要求：“要供就全面供，要不供就一家都不供。”蘭炭公司被迫只能進行全部供暖，出現了小馬拉大車的現象，從而導致供熱效果差，出水溫度在30-40度左右，回水溫度在20-30度。

　　按照我們常說的就是摸著不涼，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府谷，這種供暖確實有點寒心!

　　轟轟烈烈的供暖，就這樣傷了居民，傷了企業，也傷了新民鎮黨和政府在人民心中的印象。

　　現在已經是7月，2024年的供暖季即將到來，蘭炭公司不僅沒有資金繼續供暖，而且面臨更大的問題——新民鎮準備更換熱源!

　　2024年4月30日，府谷縣人民政府發布“新民鎮區集中供暖擴容改造工程招標計劃”，也就是說他們不再使用蘭炭公司供暖!

　　“新民鎮政府給我的合同上寫明確不再建設新熱源，這是明顯的違法行為，我們供熱出現問題的根本不是因為我們能力不夠，而是該收取的費用基本上沒有收到，導致我們資金鏈斷裂，而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是因為陳宏斌書記說‘別拿供熱說事’，而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是因為我給陳宏斌的東西不夠，滿足不了他的欲望。”郝雙正憤怒地一邊說一邊用手捻了一下。

　　供暖不暖，收費艱難

　　當新民鎮鎮長吳愛軍看到蘭炭公司的反映材料，他也表示自己很無奈，“這件事給我折騰得沒辦法了，在去年供暖季，我的辦公室每天幾十號人圍著我，我老父親都說我快神經了，這哪里是供暖，就是瞎折騰”吳愛軍鎮長針對去年的供暖情況無奈地說。

　　針對蘭炭公司提出的六個問題，吳愛軍在承認簽署《供暖合同》真實性的基礎上也逐一做了回答：

　　關于公司股權的問題，吳愛軍說：公司是他們(蘭炭公司)自己注冊的，我們沒有參與其中，我們也沒有股權，所以我們不會承擔股權的資金問題，所以郝總讓我們承擔股權責任是不合理的。

　　關于供暖不熱的問題，吳鎮長說：郝總的公司并不是專業的供暖公司，而是借助加工蘭炭和金屬鎂形成的余熱供暖，由于現在蘭炭和金屬鎂行業低迷，導致他們公司經營困難，進而影響到供暖情況，至于供暖費收不上來只是次要原因。

　　關于供暖費難以收取的情況，吳鎮長說：沒有收上來是事實，但是，供暖效果不好他們怎么可能去繳費呢?如果供暖情況一直像2021年那樣，相信收取供暖費是沒有問題的。另外他強調，新民鎮其實也機關一直在繳費。

　　關于新民鎮人民政府拖欠供暖費的問題，吳愛軍說：他們計算的面積不對，政府辦公樓只有前面一排和兩側，后面的沒有使用，還有活動中心根本就沒有接入供暖，怎么可能也列入供暖面積?

　　關于2024年4月30日，府谷縣人民政府發布“新民鎮區集中供暖擴容改造工程招標計劃”的事，吳愛軍說：這確實是真的，主要原因是我們認為他們(蘭炭公司)已經不具備供暖的條件，因為，在當下加工蘭炭和金屬鎂屬于虧本行業，他們已經自身難保了，怎么還能因為這點供暖費而去供暖呢?民生是大事，馬虎不得!

　　關于政府沒有組織企業收取材料費問題，吳愛軍說：他們(蘭炭公司)所說的材料費其實就是接入費，也叫入戶費，早在2018年，國家就不允許供暖企業向居民收取所謂入戶費，這是國家明確規定的!

　　關于政府供暖補貼問題，吳愛軍說：我們也知道他們(蘭炭公司)虧錢了，經營困難，我們也幫助很多，幫助他們貸款，借錢，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只是他們沒有這個能力做了，沒有能力做的根本是因為行業不行了，不是他(郝雙正)能夠改變的!

　　關于陳宏斌書記抵觸供暖的事情，吳愛軍說：不清楚這件事，目前希望蘭炭公司能夠積極配合政府做好2024年供暖事宜。

　　從吳愛軍的觀點看來，新民鎮人民政府與蘭炭公司針對供暖這件事上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表面看各個說法均有道理，但是，歸根結底還是看雙方各自的責任是否落實到位——畢竟這是一項政府引導下的民生工程!是否按照協議的約定內容履行——畢竟雙方協議在先!

　　因為，各自的責任和協議內容是唯一的準則。

　　供暖暖民心，政企需一心

　　回望蘭炭公司供暖這件事，屬于典型的好事變壞事，按說利用蘭炭公司余熱供暖是好事，一方面是順應了政府節能減排的要求;另一方面也能實現新民鎮集中供暖;第三是深度打造蘭炭公司的產業鏈;最后是作為企業幫助政府完成了惠民工程。并且通過府谷縣發改委，府谷縣環保局審批，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實踐證明這是完全可行。

　　但是，中間到底經歷什么讓這個項目逐漸走進惡性循環?蘭炭公司說沒錢怎么供暖?問題到底出在哪里?2024年的供暖季即將到來，新民鎮的集中供暖又該怎么辦?

　　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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